5一十年之期谁来赴?(为“夏日蝉鸣”皇冠加更)

白药子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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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见到白长泠时,他一袭玄黄锦袍半倚在一张胡榻上,手中正阅着文卷。

    “老白……”

    赋怀渊和粥粥在门外等着,我现了身,推门而进,轻轻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他未抬首。

    我又说了句:“老白,我是符月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小月?是小月的声音……”

    白长泠缓缓抬起头来,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——他满目沧桑,眼下乌青,唇角泛白,较之姻禾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翁者。

    才过十年而已!

    十年,白长泠未及不惑之年啊!

    我以仙力探之,他并未中毒。且他饮过许多我的血,应也不会生病才是。怎会……

    “是小月,真的是小月!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!”

    见到我,白长泠身子巨震,手一松,宗卷陡然落地。他颤抖着双手撑起身子,却似是力不能及,身子复又坐回榻上,发出“碰”一声闷响。这一声响将我前一刻还欣喜不己的心,拍沉到了谷底。

    我哽咽着:“老白,你怎么了这是?”

    “小月,你过来……”

    白长泠几欲站起身来,却又倒了下去,我两步跑过去,扶住了他,坐在榻上将他的头搁在怀中,轻轻抚上他的发丝,惊见他额前青丝中一片雪白。

    这样奄奄一息,哪是十年前英勇凌厉的白长泠!

    我握住他发抖的手,听他缓缓说着:“小月,你还是这样年轻,这样灵动,仿佛那日在花间城郊初见,我救你于匪贼之手,你投我感激的微笑。那笑容,我记了一辈子,念了一辈子……或许下辈子,也忘不掉了罢。”

    “老白,帝座坐得这样辛苦,何必硬撑?”

    “自己选择的路,要走完啊……”白长泠笑着,伸手来想来抚我的脸,在刚触及我面颊之时,陡然垂了下去,重重落在床上。曾经骨节分明的手如枯败的花茎,再也不能上阵杀敌,甚至于连抬手这样一件小事,都办不到了。

    我鼻头一酸,哭泣出声。

    他动了动,终是放弃了替我擦泪的想法,双眼迷离涣散,“小月,你让我等你回来喝酒,我酿了千坛好酒埋于地下……可是想不到,我随便这样一等,就老了。”顿了顿,笑得凄然,“不过幸好,我终是等回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老白,我不值得你这样真心相待,不值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月,一直想知道,如果没有他,你会否爱上我?”

    白长泠双眼缓缓闭合,流下这世上最后一滴眼泪。留恋又缱绻,清明又豁达。

    我久久不敢相信,白长泠就这样……离去了!

    他死了!

    白长泠在我面前,死了。

    将他抱了许久,直到他身子变得冰冷,我才木然回过神来,点了点头,拉泣着:“老白,会的!如果没有赋怀渊,我会爱上你的!一定会的!”

    我将他的身子轻轻置于榻上,将方才他看的那方宗卷从地上拾起,却瞧见那并非宗卷,而是白长泠的手记。

    想了想,把它揣进了怀里。

    该去找白泽了!我倒要好好问问,十年前他答应过我要兄友弟恭的话,是不是被狗吃了!

    将一回头,大门被推开,白泽跌跌撞撞跑了进来,身后跟着一堆朝臣宫人。

    我凝结仙力,化出一片清雾,将白泽绑住,推到墙角。我想,此时在外门这些人眼中,我一定比地狱的恶鬼更凶残,更恶毒。

    “白泽!你说过会好好敬重白长泠的!他死了!他年纪轻轻便了!”

    “符、符姑娘……你先听我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听你娘的屁!老娘悔不当初!在那方林间老娘就该把你杀了!去你娘的帝位!你还老白的命来!”

    “大哥不是我杀的。”

    “老娘当然知道他不是你杀的!他是自尽的!他为了让你堂堂正正、风风光光登上帝位,将自己逼死了!老娘的血能治百病,唯独治不了心病!老白爱你,他这样爱你,你竟然还要夺位!你别以为老娘不晓得你那点花花肠子,你当了帝位,好光明正大和东冥联姻,娶了绫悄那小公主!”

    我双目充血,越说越气愤,单手掐住白泽的脖子,将他抵在墙上,鞋内暗刀出鞘,一脚踢去……余光瞥见身后数十名侍卫带刀袭来,我反手击出灵诀,将侍卫尽数扫倒于地,哀叫声一时不绝于耳。

    “白泽,老娘活了这把年纪,从未杀过人,你是头一个。”

    我眼前由淡粉逐渐转为血红,抬手,幻出杀诀,朝白泽的天灵盖缓缓劈下……

    ——“月儿!住手!”

    赋怀渊的声音入耳时,我只觉肩头被重物击了下,眼前一黑,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醒来时,是在赋怀渊的背上,他正背着我,缓缓行走在皇宫内。我动了动,他脚步一顿,停了下来,轻声询问:“月儿,好些了么?”

    我揉了揉太阳穴,摇头:“我没事了。”跳下他的背,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?”展了展手脚,除了脖子有些疼,其他倒并无异样。

    暮色渐浓,星子渐现。赋怀渊袖染轻风,立于一旁,望着我,闲淡静默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老赋?”

    我有些心虚,不晓得白长泠离去时同我的对话,他站在屋外听见没有。

    赋怀渊白袍飞扬,将我的肩揽住:“我才片刻不在,你怎生大开杀戒?”我愣住,“我只想杀白泽一人。”他摇头,“三界六道,自有天命所规,你不可杀生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白泽死在老娘手中,你怎么晓得不是天命的安排呢?”

    “我晓得!”

    “你凭什么笃定?”

    “万神图能观三界生前身后事。”

    “哦,对哦。这样一说,你岂不就是天命的主宰者?诶,老赋,你操纵万神图的仙术练得如何了?能不能教我?我想看我的前世。对了,你答应要告诉我,五百年前的事的,我们是如何造出粥粥的?我是属于大地之灵的哪一种灵?”

    “这些恐怕无需我再多言。”赋怀渊止了笑,唇却依如弦月,“月儿,三日之内你将有一次大劫,若要平安渡过,你手中不应有杀戮。你和粥儿,都不该沾染血腥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母子被人欺负了,也不能报仇么?”

    “若有人伤害你们,我在万神图上抹了他的前世今生,你可消气?”

    “那敢情好!”

    我伸手,拥住赋怀渊的腰迹,把头轻靠在他的胳膊上。

    适才困乏的思绪,渐渐明朗。

    人死不能复生,白长泠自甘如此做法,想必也是将后事已安排妥当。假使我之前真的将白泽杀了,白长泠当会难过,当会怪我。幸有赋怀渊及时到来,阻止了我。

    “老赋,粥粥呢?”

    “你进屋后,他便去了姻禾的住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去找他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隐了身,与赋怀渊并肩行走在偌大的皇宫。徐风送暖,再起心间,乍惊一处微波。

    “老赋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有你在旁边,我很有安全感。”

    赋怀渊抚了抚我的头,将下巴置于我的头顶,喃喃:“月儿……”

    来到姻禾的屋前,惊现白泽在窗外静站,悄无声息。透过窗台,可见粥粥站在姻禾床边,时不时替她掖下被角,俯身轻抚她额前的发,满腹心事地凝视着。

    姻禾似是作了恶梦,手脚乱挥:“大哥,你不要死……天息,这琴音该如何奏?回来啊,别走——二哥,二哥别丢下我……”

    我以仙术现身,拍了拍白泽的肩膀,他霍然回头,见是我,忙朝后躲去,我拉住他的前襟:“别怕,老娘不杀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符、符姑娘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白现在走了,你少了避风港,日后可得靠自己了。”

    白泽闭目,长叹了一声,极为落寞:“符姑娘,这一切,都是大哥安排的。那对姐弟入宫,姻禾遇上叶天息,叶天灵找上我,我嫁祸给大哥,大哥身死……这一切的一切,是大哥的计划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“为了你!”白泽长长吐了一口气,“这十年来,大哥没有一日不在想你。他说你曾答应过他会回来看他,便一定会回来。他坚信!可是,等一月,你未回,等一年,你未出现……这一年年里,大哥的性子变了许多,他说你知晓他变了,一定会肯来阻止他——因为你最讨厌奸佞的小人——以至于后来,大哥平端杀人,将忠臣打入牢狱,乱杀无辜……他做了这么多令你厌恶的人,你仍然不曾现身管他,他便将目光放在了姻禾身上。”

    我右手一紧,回眸望,见赋怀渊投我以心安的微笑。

    “符姑娘,你最是清楚大哥的为人,打小,他疼我与姻禾甚过自己的性命,若不是情之所致,他断不会去诓骗姻禾,叫她伤心难过。——大哥折磨的并不是别人,而是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这十年来大哥过得比谁都苦,比谁都累,我都知道,可我无力去过问,我只能去配合他,叫他……叫他走得安心一些。”白泽说到此处,闭目,两行清泪流下,“十年前,便有仙者告我们,大哥还剩十年的寿命,所以……符姑娘,你最初自花间城离开,我大哥他未作挽留。直至那年在皇宫出现,大哥仍是没有强留——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日不多了。”

    我埋首进赋怀渊的胸膛:“白泽,你别说了,求你别再说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