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人生何只如初见

白药子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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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姻禾感激地看了白长泠一眼,俯身,低头,为叶天息打开脚镣。十指青葱稚嫩触碰沉铁,叶天息紧紧皱起了眉头,姻禾抬眸,朝叶天息报以温柔而纯净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叶天息,你脚上的枷锁已除,但愿你心头之锁也能一并除了。”

    在叶天息迟疑的目光中,姻禾笑着,牵起了他的手:“从此以后,你就是我的琴师了。”叶天息清然的脸上,白了又红。

    隔日,姻禾遣人造了方同叶天息一模一样的古琴,唤来叶天息进宫,叶天息却弹奏起了亡国之调。袅袅琴音自修长的指尖传出,萦绕心头,如凄如诉。

    姻禾不由跟着轻哼起来。

    ——这般曲调,数月前,符姐姐的儿子粥粥曾教过她。只可怜他们只在花间城郊住了半年多便走了,再无音讯。若叫粥粥听见叶天息也会弹奏这乐音,不知他还敢不敢吹牛说这天地间只有他会。想来,粥粥也着实有趣。他不仅喜欢吹牛,还十分爱放风筝。

    琴音陡然消失,姻禾控制不止音律,独自哼出几个调子。

    叶天息凝望姻禾许匀,冷肃着脸收了古琴,传身离开。

    自此后,任姻禾如何传唤,他都不来。

    好,叶天息,你不来,本宫便找你去。姻禾如是想着。

    她遣散了宫人,独自来到叶天息的住处。静静站于窗前,倾听。屋内流泻的亡国之调中,似是多了些不明的跃然音符。

    夏季的天,如孩子的脸,说变就变。

    一道闪电划过天际,“轰轰轰”……方才的青天白日突然间雷电轰鸣,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叶天息的住处极为偏远,姻禾又未带雨具,躲进屋檐下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窗门忽地被打开,叶天息清冷傲然的脸出现在窗内:“是你……”

    姻禾抹去额上的雨水,笑:“正是本公主!”顿了顿,端起了公主的架子,“叶天息,你好大的胆子,竟不请本公主进去避雨。”叶天息一愣,脸上起了微不可闻的绯红,低头,关窗。

    少时,大门被打开。

    姻禾倚身在门边:“男女授受不清,若被宫人瞧见了,本公主日后如何嫁人?”说罢,飞也似地逃走了。她也不知,她在害怕什么。

    至此,雨夜晴空,姻禾时常来到叶天息的窗下,听一曲古调,哼一段乡愁。

    叶天息的琴拨着拨着,便再也没有了初入宫时那哀愁之意。

    如此一晃,十年已过。

    叶天息青衣长衫,覆长乐古琴于背;姻禾亭亭玉立,美目盼兮。

    姻禾琢磨,待哪一日将内心的想法同大哥提上一提,不知他是否会同意他们的婚事?定然是会的,大哥这人,最是重情。他深爱的女子失踪了十年,他便十年未曾立后,甚至连妃子,也只有宁连筝一人。

    婚事还未被首肯,白长泠的脸日渐冷肃,性子愈发残暴,朝中众臣无一不诚惶诚恐,唯怕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打入天牢之中。

    一日,姻禾自叶天息住处回来,正练习着他教她的新曲调,叶天灵慌慌张张闯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公主,奴婢的弟弟半非有意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挑战帝王威信,那屋前三尺白绫早在十年前便撤了去,他调中的亡国之意亦是早已消弭,望公主明察,望国主开恩。”

    姻禾这才知晓,白长泠将叶天息打入了天牢。指尖的琴弦陡然断开,弹得她手上血迹斑斑。

    “叶姐姐,你放心,我这便去求大哥放了天息。”

    连指尖的血都未及擦,姻禾便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白长泠早已散了早朝,刻意不见她,她便在金銮殿外长跪不起。隔日,姻禾仍跪着,有宫女来报,叶天灵死了。死因不明。

    姻禾大惊,去找二哥白泽,欲查清事情真相,哪料白泽却说出一个荒诞的故事……

    昨天,叶天灵救弟心切,又去求了白泽。白泽将白长泠宫中的女官内侍收买,叫叶天灵沐浴更衣,躺到龙榻之上。说是一旦得了白长泠的宠幸,救弟弟岂是难事?叶天灵一心救弟,倒也未顾及其他。哪知事与愿违……白泽竟上了龙床,将叶天灵吃干抹净。吃干抹净倒也罢,白泽还不承认有此事发生,推说是白长泠所为。

    叶天灵情急之中,误踏莲花池,溺水而死。

    白泽说完这些,随意翻开了书卷,边看边看:“姻禾,我是看在咱们兄妹的情分上,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,你若去大哥那里告我的状,那你便不再是我白泽的妹妹。”

    “二哥!你是王爷,想娶哪家女子不成,非要如此迫害叶姐姐?”

    “呵……大哥不让我出皇城,这皇宫又太过沉闷,我憋得慌,总得找些事情来做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变得这般冷血无情?”

    “要当帝王,如此甚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要谋反?”

    “不算‘又’……十年前我是假戏真做,这回我要真戏假做。”

    “我、我要告诉大哥去。”

    “姻禾,大哥二哥,你只能择其一。不过无论结局怎样,你仍是大澈国最尊贵的公主。”

    姻禾哭着跑走。

    在自己宫内待了半日,去牢中探望叶天息,告知他叶天灵死去的噩耗,叶天息沉默半晌,将从不离身的长乐琴给折成了两半。

    “公主殿下,我叶天息自此往后,与您再无半点瓜葛。”

    “天息,我大哥二哥成了这样,连你也要弃我于不顾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主若再不走,叶天息便自尽于此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走。我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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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万神图中的画面渐渐散去,赋怀渊撤去仙灵之力,姻禾复又恢复了动作,她俯身捏了捏粥粥的脸:“小朋友,你喜欢这个么?”

    粥粥望着手中的雏凤,脸色悲喜不定:“喜、喜欢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我转赠于你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觉得它太过于贵重了么?”姻禾缓缓走至桌边,坐于椅子上,神色默然,抬手,挑起一根丝弦,音入耳,落寞无边。“世间再贵重的东西也是死物,换不来情、得不到爱。”

    “我能换到。”

    “你?你一个五岁小孩子能做什么?我乃一国公主,却是连最起码的人伦亲情都得不到……呵呵……也是我太过贪婪、太过天真,皇室中人,哪有情义可言?二哥为一己私利,害了我心爱的人,可我……又能对他怎么样呢?我自罚于此处,想着大哥二哥或许会念着兄妹情义,放过叶天息,没成想,我这一住,便住了三月……”

    粥粥双拳松了又紧,紧了又松。

    “姻禾,你同我走罢?”

    姻禾笑笑,摇头,指尖勾弦,弹了一截清简的调子:“我的家在皇宫,心在皇宫,我能走到哪里去?我走不掉,也走不了。”抬眸望了粥粥一眼,“你既有缘来此,我同你讲讲我与他的故事好不好?”

    粥粥愣住。

    姻禾自顾道开了:“我与叶天息相识时,他十岁,我八岁。那时的年月啊,战火连天,他故乡的亲朋好友皆已亡于烽烟之下,而他有幸碰上我大哥,这才活了下来。我大哥因他弹得一手好琴,便将他与长他五岁的姐姐一并带入宫来——我与他初次相遇便是那年——我听闻宫人们说起他的遭遇,颇为心疼,便将他的姐姐唤到我宫里来为侍女,只有如此,他们在宫内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。”顿了顿,琴音渐渐凄婉,“他极擅抚琴,我大哥颇为欣喜他,待他格外宽厚。哪知他不识趣,日日凑着亡国之调,夜夜以白绫相交于屋前檐下,我大哥一怒之下,将他囚禁了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原本我大哥也是一位宽厚仁爱的明君,可是谁也未曾料到,在处理他的这件事上,大哥他果断利落,丝毫不留后路。他的姐姐为了救他,以色相诱,却平白叫我二哥给玷污了。我二哥非但不承认,还将人丢至我大哥床上,言说是我大哥做得。他的家姐气不过,寻了短见。——当真是造化弄人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叶天灵并不是个不善隐忍的人,断不会为了此等名节之事,而弃弟弟于不顾的。”

    在姻禾的话语中,粥粥眼里的泪光渐渐蓄满。

    他以密语传音教训我:“娘亲,都怪你,是你当初不让我杀了叶天息,这下好了,他果真害了姻禾!”

    “嘘,先弄清楚事情到底是何结果。”

    粥粥哼了一声,把脸一撇,不再理我。我转头望向赋怀渊,他抚了抚我的头发,给了我一抹安心的眼神。

    姻禾自说自话:“天息只是一个琴师,未习过武术,哪经得住牢狱之灾。被我哥关进牢里之后,便病了,我悄悄去看他,他病得都不大认识我了……哈哈哈哈……他不认识我也好,他从不认识我就好了……”姻禾笑着笑着,大滴泪滚落,化开在了琴弦上。

    我拉着粥粥退出了院落。

    “老赋,我去找老白求求情?”

    赋怀渊目光清冷,负手而立,并未搭理我。

    我惦起脚尖,抬手勾住他的肩膀嘿嘿直笑:“我知你不愿我同他见面,但这次是为了咱们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月儿,这件事结束后,我们离开花间城罢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。”

    我点头如捣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