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 雅俗

林下悠游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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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进得大门内,婢女领着三人穿过门廊处,来到一处木质敞轩,这便是待客的茶室了。

    茶室那里,已有七八个婢女候着,见有人来了,忙着施礼问安,请了众人入座,又各司其职忙着煮茶,摆佐茶的点心。

    陈上师入座,微微转头四处打量几眼,笑道:“这鸣泉山庄不愧为名士宅邸,这茶室质朴雅致,陈设一应俱全,视野开阔,边品茶边赏园内美景,抬头还能观远处,妙极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婢女已摆好了茶。陈上师端起青瓷茶盏,轻轻抿一口,又道:“这茶,汤色清亮,闻之沁入心脾,饮之齿颊留香,当真是上上品。”

    红袖轻饮了一口,也笑道:“婢子愚钝,品不出这茶的好来,只觉得饮过后通身舒泰。”

    高先生闻言笑道:“你这丫头,也是个明白人,说的句句在理。茶就是给人饮的,饮了后觉着舒泰,便是最好的茶了。”

    红袖微微红了脸笑道:“先生如此说,倒叫婢子羞惭,若是茶都像婢子这么个品法儿,世上可就没雅俗之分了!”

    陈上师和高先生听罢都乐了,三人又细细品茶,说些闲话。

    “也不知绾儿那边怎么样了。”陈上师到底没忍住,见已过了大半个时辰,半点儿音信也无,微皱着眉梢儿,语带焦虑的瞧着门口处。

    高先生笑着看了陈上师一眼,兀自又抿了一口茶,方闲闲说道:“上师稍安勿躁,今日这情景,怕不是一时半刻能有信儿的,咱们且安心候着,况且急也没用,人事已尽,余下的要看天意了。”

    陈上师瞧着高先生云淡风轻的模样,又想着她对鸣泉山庄的规矩知晓许多,便将心放下一半,不再多言语,面上却仍有掩不住的忧色。

    高先生依然是闲闲的神情,看看外面的天色,笑道:“今日咱们怕是有口福了,瞧这日头,已近晌午,既然还没有送客的意思,这是要给咱们备饭呢。”

    话才落音,外面有婢女仆妇提着食盒进来,领头的一个大丫头模样儿的女子,笑道:“让三位贵客久候了,家主人特备了些寻常饭菜并一壶薄酒,请几位贵客垫垫饥肠,若有招呼不周之处,也请几位贵客海涵。”说完便抬手吩咐随她来的众人摆碗筷饭菜。

    高先生笑应道:“多谢你家主人招待饭食,谁人不知贵庄的吃食乃一绝,味道鲜美堪比皇宫御厨菜式,我等今日有此口福,便也不推辞了。”

    陈上师也接口道:“多谢家主人费心招待,方才已品过贵庄的极品好茶,现下又有口福在此用午膳,实在是叨扰贵庄了。”

    那婢女笑道:“贵客过谦了。”见午膳俱已摆好,便道一声“请几位贵客慢用”领着一众侍婢躬身告退离去。

    一桌子琳琅满目清香袅绕,不仅菜品色泽诱人,盛菜品的碗碟也都异常别致。

    “这道菜,婢子闻着竟有股荷叶的香味儿,也不知是什么做的。还有这道,瞧着就像是丸子羹,却比寻常丸子更白嫩细滑,再撒上这嫩绿的葱韭点缀,当真好看。这一大桌子,婢子竟都叫不出菜名儿,真真是婢子鄙陋,识不得风雅之人的意趣儿。”红袖瞧着桌案,不禁惊叹道。

    陈上师也道:“想我邀月楼以雅店著称,不但歌舞风雅,一应陈设器皿也力求雅致,那宴饮的酒菜,厨下也是破费思量,菜色、菜名都务求清雅脱俗,在长安文人名士中也是有些口碑的,今日见这庄上的作派,倒是让我惭愧得紧。”

    比起她二人的惊叹,高先生照例显得淡然,一面扬手吩咐侍婢布菜,一面笑道:“再雅致好看的菜式,也要吃着味道好才行。咱们且边吃边品评,若只顾着说话,反倒辜负这一桌心意了。”

    陈上师笑道:“先生此言极是。”便举箸而食。红袖也就跟着吃起来。

    高先生此时方转眼瞧着红袖,笑问道:“可吃出都是些什么菜品来了?”

    红袖笑道:“这道肉脯,婢子吃着,想是加了荷叶熬煮过的,吃起来没有腥膻味儿,反倒多了几分清香。那道丸子羹,想是用上好的精瘦肉剁碎了,再辅以极嫩的豆腐泥做成的,怪道比寻常的丸子瞧着更嫩滑,吃起来也更鲜美些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说你是个机灵的丫头,这才尝了一尝,便品出许多味儿来,这回去可就能吩咐你们厨下照着做了。”高先生不禁笑赞道,“虽说鸣泉山庄的菜式并非秘而不传,可这庄子处处以不流于俗世而自居,这菜式是厨子们赚银子的拿手活儿,就这么被你们学了去,那些厨子怕是要记恨你了。”

    红袖只当先生是打趣儿她,便笑道:“先生风趣!这做菜的学问可大了去了,怎是婢子这等陋质之人尝几口就能偷师的?纵是婢子知晓食材,也还有配料、做法、火候种种诀窍在里头呢!”

    没想到高先生却正了神色道:“想当初,我随同兄长们在这庄里待了三年,每每修习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皆自觉颇得精髓,却被老庄主评说我过于匠气,少了些自然意趣儿,又言说我不通俗务,难以领略真正的雅趣儿。当时年少心气儿高,听了老庄主的忠言,心内还极不服气。过了这么些年,再回想起来,老庄主真是半分没说错的。老庄主博览群书,少年时也曾游历各地,不仅吟诗作赋,更兼具日常雅趣,庄子里日常的菜品,多取材于山间田野,老庄主闲来兴起,还每常亲自指点厨子做菜,说是一粥一菜不但能裹腹,更显出做菜之人的心意,是这俗世中最大的雅。我却每每自诩君子远庖厨,对此不屑一顾。就连这些日常菜式,吃了多次,也要听人讲解,才能知晓其中食材,更遑论品鉴了。”

    红袖听的专注,听完却兀自愣怔,竟一时接不上言语。还是陈上师笑着接口道:“先生这是忆及故人伤怀了。老庄主自有其名士雅趣,先生是诗书大家,一举一动皆透着书卷气,心内自是装不下这些柴米油盐的繁杂事。”

    红袖听出味儿来,忙跟着道:“先生切莫伤怀,是婢子失言了。婢子一介俗人,全不通诗赋,日常只在这些俗务上耗神。先生饱读诗书,胸中有丘壑,自是不屑于这些琐碎事。”

    高先生已恢复笑颜,浑不在意道:“我不过是偶然忆起往昔时光,发了些感慨,话多了些,你二人倒未免太过紧张了,我哪里就有那么计较了?”又似忽然想起什么,笑道,“那道丸子羹,若我没记错,除了肉糜和嫩豆腐,还加了些山野菌类,故而异常鲜美。”

    红袖一听,也恍然道:“这就是了!婢子就觉着这味道鲜美难得,还道是庄上厨子的独门秘诀呢。”

    陈上师笑道:“这菌类,怕是也就这庄子里独产的,外面市集上寻常见不到,那可不就是庄上厨子的独门手艺了。”

    “怪道邀月楼在长安教坊中名属翘楚,不但上师你见识不一般,就你这个婢女,也是个不可多得的。”高先生笑道,“你那个徒儿,更是个寻常孩子再难比拟的,教了这些年,我总觉着,那孩子像一汪深潭,瞧不见底,竟不知她能有多大的造化。更难得的是,人人夸她聪慧,她却一点不张狂,日常行止,处处谨慎知进退,这才不过十岁龄,便能有这般品行,不得不叫我这个做先生的青睐于她。况她又悟性极高,日常教习诗文书画,也是一点即通,似是她早已了然于胸。我也教了不少人家的女儿,头一次遇着她这样的,也是思虑再三,方才拿定主意将她推荐给老庄主,一来是真真爱惜她;二来是觉着她这样的女娃,倒很合老庄主的脾性,也算是弥补我当年的遗憾;这其三,就是我的私心了,我就笃定绾绾日后能成大家,我也沾沾她的名气。”

    陈上师听罢,便觉高先生这是推心置腹了,从前也听她夸赞绾绾,都只道她是客套话,每每要谢了她的教导之恩,也不忘提醒她严于教习,今日这番言辞,却是发自肺腑。思及此,心中又不免对高先生生出许多敬意,便举杯道:“绾绾竟能得先生如此厚爱,我这个师父无以为谢,今日就借这庄上的好酒,敬先生一杯,玉娇日后必不忘先生此番厚意。”

    高先生也不推辞,举杯饮了。

    饮罢,二人相视而笑。又各吃了些酒菜,聊了些闲话,便停箸,扬手招婢女撤去碗碟,又另煮了新茶来,且悠然的品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