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咖啡哲学

蔡智恒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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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的鞋袜颜色很深,像是重度烘焙的炭烧咖啡,焦、苦不带酸。小喇叭裤颜色稍浅,像是风味独特的摩卡咖啡,酸味较强。毛线衣的颜色更浅,像是柔顺细腻的蓝山咖啡,香醇精致。而我背包的颜色内深外浅,并点缀着装饰品,则像是Cappuccino咖啡,表面浮着新鲜牛奶,并撒上迷人的肉桂粉,既甘醇甜美却又浓郁强烈。

    晚上七点半,这种时间来见从未见过面的人,是非常完美的。通常这时大家都已吃完晚饭,所以不必费神去思考到哪儿吃的问题。不然光是决定吃什么,就得耗去大半个小时。而且重点是,吃饭得花较多的钱。对我这种穷学生而言,“兵不血刃”是很重要的。

    既然约在麦当劳,那么等会干脆直接进麦当劳。两杯可乐,一份薯条就可以打发。可乐还不必叫大杯的。而且也不用担心吃相是否难看的问题。记得阿泰有次和一个女孩子吃排餐,结果那女孩太紧张,刀子一切,整块牛排往阿泰脸上飞去。所以第一次见面最好别吃饭。如果一定要吃饭,也绝不能吃排餐。

    万一双方一言不合,才不会有生命的危险。

    “痞子,你来得真早。”

    当我正在发呆时,有个女孩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。

    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但我仍然被眼前的这位女孩所震惊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她的咖啡色穿着,和叫我的那一声痞子,我会以为她只是来问路的。

    在今天以前,我一直以为美女只存在于电视和电影中,或是在过马路时,匆匆地与你擦身而过。

    而她,真的是很美。

    有些女孩的美丽,是因人而异。换言之,你认为美的,我未必赞同。

    但我肯定没有人会质疑这个女孩子的美丽。

    我没有很高的文学造诣,所以要形容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时,就只有闭月羞花、沉鱼落雁、国色天香和倾国倾城之类的老套。

    只怪我是学工程的,总希望美丽是可以公式计算或用仪器测量。

    但美丽毕竟只是美丽。

    美丽是感性,而不是理性。

    在成大,古老相传着一句话:“自古红颜多薄命,成大女生万万岁。”如果一个女子的寿命真的跟她的美貌成反比,那么轻舞飞扬一定很短命。这么美丽的女子,是不应该和我的生活圈子有所交集的。

    也许是所谓的“物极必反”吧!正因为我极度被她的美丽所震惊,所以我反而变得很平静。“吃过饭了吧?我们进麦当劳里面再聊。”“痞子,你果然高竿哦。这样不失为省钱的好方法。”被她洞悉我的用心,我只好傻笑着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。

    看在她这么美丽的分上,可乐只好点大杯的,薯条也叫了两份。“痞子,这次你请我,下次我让你请。”开玩笑,我当然听得出来她在占我便宜。但我高兴的是,她说了“下次”。

    那表示还会有下次。

    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兴奋。

    “痞子,你信教吗?我是虔诚的基督徒,不介意我祷告吧!”“我是拿香拜拜的,不算信教。但我可以陪你祷告。”“痞子,你不要学梁咏琪的广告说:希望世界和平哦。”“当然不会。我要为我皮夹中阵亡的一百元钞票祈祷,

    希望它能安息。”“呵呵,痞子,你真的是很小气。”我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,清清脆脆的,像炸得酥脆的麦当劳薯条。

    “痞子,你看到我后,是不是很失望呢?”看到美女如果还会失望,那看到一般女孩不就绝望得想跳楼?“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该失望?”“因为我跟你说过我长得不可爱呀!所以你看到我后,

    一定很失望。”原来她拐弯抹角,就是想暗示说她长得其实是很可爱的。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你要骗我说你长得并不可爱呢?”

    “痞子,我只说我不可爱,我可没说我不漂亮。”这小姑娘说话的调调竟然跟我好像。只可惜她太漂亮,不然当个痞子一定绰绰有余。

    “痞子,你也长得很斯文呀!不像你形容的那样不堪入目。”斯文?这种形容词其实是很混的。对很多女孩子而言,斯文的意思跟呆滞是没什么两样的。

    我开始打量着坐在我面前的这位美丽的女孩。美丽其实是一个很含糊的形容词,因为美丽是有很多种

    的。也许像冷若冰霜的小龙女,也许像清新脱俗的王语嫣。也许像天真无邪的香香公主,也许像刁蛮任性的赵敏。也许像聪慧狡黠的黄蓉,也许像情深义重的任盈盈。

    但她都不像。

    幸好她都不像,所以她不是小说中的人物。

    她属于现实的生活。

    第一眼看到她时,我就被她的脸孔勾去了两魂,被她的声音夺走了六魄。只剩下一魂一魄的我,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她身材的高矮胖瘦。如今我终于可以仔细地端详她的一切。

    她很瘦,然而并非是弱不禁风的那种。她的肤色很白,由于我没看过雪,因此也不敢用“雪白”这种形容词。但因为她穿着一身咖啡色,于是让我联想到鲜奶油。所以她就像是一杯香浓的咖啡。

    她现在坐着,我无法判断她的身高。不过刚刚在点餐时,我看着她的眼睛,视线的俯角约20度。我们六只眼睛(我有四只)的距离约20厘米。所以我和她身高的差异约=20*tan20度=7.3。我171,因此她约164。至于她的头发,超过肩膀10厘米,虽还不到腰,但也算是很长了。等等,她不是说头发已经挑染成咖啡色了,为何还是乌黑亮丽?

    “你的头发很黑啊!哪里有挑染成咖啡色的呢?”

    “痞子,挑染也者,挑几撮头发来染一染是也。因为我觉得好玩,所以我自己染了几撮头发来意思意思。你觉得好看吗?”

    她把头发轻轻拨到胸前,然后指给我看。的确是“万黑丛中一点咖啡”。而且美女毕竟是美女,连随手拨弄头发的仪态也是非常撩人。“当然好看,你即使理光头,也是一样明艳动人。”“呵呵,痞子。别太夸奖我,我会骄傲的。不过你是慧眼啦!”

    我又听见了她的笑声。古人常用“黄莺出谷”和“乳燕归巢”来形容声音的甜美。但这两种鸟叫声我都没听过,所以用来形容她的声音是不科学的。还是脆而不腻的麦当劳薯条比较贴切。她的笑声,就像沾了番茄酱的薯条,清脆中带点酸甜。“你为何会偏爱咖啡色呢?”“因为我很喜欢喝咖啡呀!我最爱喝的就是曼巴咖啡。”“我也常常喝咖啡,但我不懂‘曼巴’是什么。”“曼巴就是曼特宁咖啡加巴西咖啡嘛!”“哦,原来如此。那蓝山咖啡加巴西咖啡不就叫做‘蓝巴’?”“呵呵,痞子,你在美女面前也敢这么痞,我不禁要赞赏你的勇气。”

    “你穿着一身咖啡色,不会觉得很奇怪吗?”这是我最大的疑问。如果不知道谜底,我一定会睡不着觉。总不至于爱喝咖啡就得穿一身咖啡色吧?如果照这种逻辑,那爱喝西瓜汁就得一身红;爱喝绿茶就得一身绿;那爱喝汽水的,不就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用穿了?

    “痞子,你听过‘咖啡哲学’吗?”“这是一家连锁咖啡店,我当然听过。”“此哲学非彼哲学也,我的穿着就是一套咖啡哲学。阁下想听吗?”“有……有话请讲。在下愿闻其详。”差点忘了对方是个美女,赶紧把“有屁快放”吃到肚子里。“即使全是咖啡,也会因烘焙技巧和香、甘、醇、苦、酸的口感而有差异。我的鞋袜颜色很深,像是重度烘焙的炭烧咖啡,焦、苦不带酸。小喇叭裤颜色稍浅,像是风味独特的摩卡咖啡,酸味较强。毛线衣的颜色更浅,像是柔顺细腻的蓝山咖啡,香醇精致。而我背包的颜色内深外浅,并点缀着装饰品,则像是Cappuccino咖啡,表面浮着新鲜牛奶,并撒上迷人的肉桂粉,既甘醇甜美却又浓郁强烈。”

    我愣了半晌,说不出话来。我不禁再次打量着坐在我面前的这位美丽女孩。在今晚以前,她只不过是网络上的一个游魂而已。只有ID,没有血肉。如今她却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,跟我说话,对我微笑,揭我疮疤。

    直到此刻,我才有做梦的感觉。或者应该说是打从在麦当劳门口见到她时,我就已经在做梦了。只是现在我才发觉是在梦境里。

    “呵呵,痞子,你又当机了吗?你idle了好久哦。”又不是在网络上,当什么机?不过她的笑声倒是又把我拉回了现实。

    “我在思考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赞美你的冰雪聪明。”“狗腿也没有用哦!轮到你说你一身蓝色的原因,不然你就要认输。”认输?开什么玩笑,蔡某人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蓝色的确是我的最爱,但怎么掰呢?她刚刚的那套“咖啡哲学”掰得真好,看来她的智商不逊于她的外表。既然她以哲学为题,那我干脆用力学接招吧!“因为我念流体力学,而水流通常是蓝色的,所以我喜欢蓝色……”

    “然后呢?Mr.痞子,不要太逞强哦!输给美女又不是件丢脸的事。而且英雄难过美人关,不是吗?”她轻轻咬着吸管,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这招够毒。如果我过了这关,就表示我不是英雄;但过不了这关,纵然是英雄,也只是个认输的英雄。管他的,反正我只是个痞子,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。“即使全是水流,也会因气候状况和冷、热、深、浅、脏的环境而有差异。我的鞋袜颜色很深,像是太平洋的海水,深沉忧郁。牛仔裤颜色稍浅,又有点泛白,像漂着冰山的北极海水,阴冷诡谲。衬衫的颜色更浅,像是室内游泳池的池水,清澈明亮。而我书包的颜色外深内浅,并有深绿的背带,就像是澄清湖的湖水,表面浮着几尾活鱼,并有两岸杨柳的倒影,既活泼生动却又幽静典雅。”

    这次轮到她当机了。看到她也是很仔细地打量着我,我不禁怀疑她是否也觉得在做梦?但我相信我的外表并不足以让她产生做梦的感觉。即使她也同时在做梦,我仍然有把握我的梦会比她的梦甜美。

    “呵呵,痞子,算你过关了。”“过关有奖品吗?要不然奖金也可以。”“当然有奖品呀!我不是正在对你微笑吗?”“这的确是最好的奖品。但太贵重了,我也笑几个还你。”“痞子,美女才能一笑倾城。你笑的话,可能只会倾掉我手中的这杯可乐。”※&@#☆…… “痞子,我念外文。你呢?”“弟本布衣,就读于水利。但全成绩于系上,不求闻达于网络。”“痞子,你干吗学诸葛亮的《出师表》?”“我以为这样会使我看起来好像比较有学问。”“干吗还好像,你本来就很有学问呀!”没想到她竟开始学起我说话的语气。但同样一句很机车的话,为什么由她说来却令人如此舒服?

    “痞子,我3月15日出生,是双鱼座。你呢?”“我11月13日出生,是天蝎座。问这干吗?”“我只想知道我们合不合嘛!”“天底下没有不合的星座,只有不合的人。”“够酷的回答。让我们为这句话痛快地干一杯吧!”她举起盛着可乐的杯子,学着武侠小说中的人物,作势要干杯。

    看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,学男人装豪迈,是件很好玩的事。所以我也举起同样盛着可乐的杯子,与她干杯。也因此我碰到了她的手指。大概是因为可乐的关系吧!她的手指异常冰冷。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她。然后在我脑海里闪过的,是“亲密”两个字。

    为什么是“亲密”,而不是“亲蜜”?蜜者,甜蜜也。密者,秘密也。如果每个人的内心,都像是锁了很多秘密的仓库。那么如果你够幸运的话,在你一生当中,你会碰到几个人握有可以打开你内心仓库的钥匙。但很多人终其一生,内心的仓库却始终未曾被开启。

    而当我接触到她冰冷的手指时,我发觉那是把钥匙。一把开启我内心仓库的钥匙。

    “痞子,那你平常做何消遣?”

    她放下杯子,又开口问我。

    我的思绪立刻由仓库回到眼前。

    “除了念书外,大概就是电视、电影和武侠小说而

    已。”“你都看哪种电影?”“我最爱看A片。”“痞子,美女也是会踹人的哦!”“姑娘误会了。A片也者,American片是也。A片是简称。”“既然你这么说,那我们下次一起去看A片吧!”大概是她的音量有点大,所以隔壁桌的一对男女讶异地望着我们。而她也自觉失了言,耸了耸肩膀、吐了吐舌头。“痞子,都是你害的。”真是的,自己眼睛斜还怪桌子歪。

    “那你都不听音乐会,或歌剧、舞台剧之类的?美术展也不看?”“听音乐会我会想睡觉,歌剧和舞台剧我又看不懂。美术展除非是裸女图,不然我也不看。而且如果要看裸女,PLAYBOY和PENTHOUSE里多的是,既写实又逼真,何必去看别人用画的。”

    “痞子,你可真老实。你不怕这样说我会觉得你没水平?”

    “子曰: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不懂就不懂,干吗要装懂?更何况既然说是消遣,当然愈轻松愈好,又不是要用来提高自己的水平。”

    “痞子,你真的是所谓的‘一言九顶’哦。我讲一句,你顶九句。”“哦。那我应该如何?”

    “你应该开始学着欣赏音乐会,还有歌剧和舞台剧,以及美术展。”“干吗?”“这样我下次才有伴可以陪我去看呀!”会的,为了你,我会学习的。我在心里这么告诉我自己。

    “痞子,我们下次也一起喝咖啡。好吗?”

    “等等,你今天说了很多‘下次’哦。那下次我们到底是吃饭?看A片?听音乐会?看歌剧舞台剧或美术展?还是喝咖啡?”

    “呵呵,我怎么也学李登辉一样乱开支票。这样吧!让你选。”“单选题还是复选题?”

    “痞子,你想得美唷!只能选一样。”“那看A片好了。”“痞子,你应该选择听音乐会的。因为听完音乐会后,我会想喝杯咖啡。喝完咖啡后精神很好,就会想看场电影。看完电影后肚子饿了,就会想吃饭。唉!我实在为你觉得相当惋惜。”

    怎么会惋惜?我倒觉得很庆幸。不然一下子做了这么多事,我皮夹里的三军将士不就全军覆没了?“哇!惨了,快12点了,我得赶快走人了。”她看一下手表,然后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该不会住在学校宿舍吧?如果是的话,已经超过11点半了。”“我在外面租房子,所以不担心这个。”“那你担心什么?担心我会变狼人?今晚又不是满月。”“痞子,《仙履奇缘》里的灰姑娘到了午夜12点,是会变回原形的。”“那没关系。你留下一只鞋子,我自然会去找你。”“既然你这么说,那我只好……”她竟然真的弯下身去,不过她却是把鞋带绑得更紧一点。

    推开了麦当劳大门,午夜的大学路,变得格外冷清。“你住哪?我送你。”“就在隔壁的胜利路而已,很近。”我们走着走着,她在一辆脚踏车前停了下来。不会吧?连脚踏车也是咖啡色的!

    “咖啡色的车身,白色的坐垫,像是温和的法式牛奶咖啡。这是最适合形容柔顺浪漫的双鱼座个性的咖啡了。痞子,轮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她竟然还留这么一手,难怪人家说“最毒妇人心”。不过,天助我也。因为我的机车是一辆老旧破烂的蓝色野狼。

    “蓝色的油缸,黑色的坐垫,像是漂满油污的高雄港海水。这是最适合形容外表凉薄内心深情的天蝎座个性的水了。”

    “痞子,恭喜你。你可以正式开始约我了。”到了她家楼下,她突然说出这句让我感到晴天霹雳的话。“晴天霹雳”原本是不好的形容词,但因为我爱雨天,

    所以霹雳一下反而好。

    “明天下午一点,这里见。我的老规矩,你先吃完饭。”“OK,没问题。我的老规矩,你请客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打开了公寓大门,然后再回头对我倾城一笑。我抬起头,看到四楼由阴暗转为明亮。我放心地踩动我的蓝色野狼,离开了这条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