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 陈年白骨(二十八)

沈无方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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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下了山,宁如寄却不回客栈,反而跟着蒋奇往捕快房走去。蒋奇见她锲而不舍地跟着,笑的愈发死皮赖脸:“宁小官看上我了么?一直跟着我?”

    卫甄听了顿时恨不得一个巴掌打过去,然后拽了宁如寄就回京城去,但还没等他说什么,宁如寄却应道:“正是。我正是想瞧瞧,蒋捕快你有什么秘密藏着。”

    蒋奇哈哈哈大笑:“宁小官抬举了,我能有什么秘密藏着,宁小官你要看,就且看吧。”

    卫甄知晓这又是所谓的打机锋,只好强忍下怒意,恨恨地瞪了蒋奇一眼。

    就这样,三人跟随蒋奇回到了捕快房,这时丛良也正好从外面巡街回来,正坐在屋子里的破凳子上大口喝水,见众人来到,连忙一个激灵跳起来,行礼问好。

    宁如寄瞧瞧他,心中一动,转身对把剑递给卫甄:“你们先出去等我,我有话对他们师徒二人说。”

    卫甄不情愿,但也拗不过宁如寄,只好和童瑞一起出去了。屋里只剩下蒋奇师徒和宁如寄三人,丛良还没被上官大人问过话,顿时十分惶恐,蒋奇却已大喇喇地坐下来,含笑准备应答。

    “宁小官有什么话,这就问吧。”

    宁如寄朝前走了两步,正来到丛良身边,开口道: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谁料后面的话还没说出,她却忽然出手如电,一把捏住丛良的脉门,脚下一绊,丛良顿时身子不稳,向下跌去。

    “哎呀……”丛良下意识地大叫一声,练武的本能让他迅速翻身打了一个滚,试图挣脱宁如寄的手。

    但宁如寄却根本没打算放手,她左手捏着他的脉门,跟着踏上一步,右手劈掉丛良挥过来的拳头,紧接着变拳做掌,直向他的脖颈处劈去——

    变故就发生在呼吸之间,丛良心思单纯,哪曾想到宁如寄会突然出手,并且一出手就是杀招?眼看她的功夫远在他之上,这一掌要是被她劈中,整个人肯定不死也残废了,丛良顿时吓得心神俱裂,不禁大呼出声:“师傅救我——”

    呼声出口的时候,宁如寄的手掌已经堪堪逼近了他的脖子,那出招时带起的掌风震得丛良的头发四散飞扬。就在她马上就要劈中的时候,斜下里忽然有一只手闪电般伸来,在宁如寄的手肘处轻轻一弹,宁如寄顿觉整个手臂猛的一麻,霎时间力道全失,手也不自觉地偏了方向,这劈风斩浪的一掌顿时化为乌有。

    不用说,这只手,只能是蒋奇的了。

    蒋奇这边弹向宁如寄,同时伸手一把将丛良从地上拽起来,宁如寄则被他的力道震的一个趔趄,踉跄了两步才终于站稳。

    三人各自退开两步,互相望向对方,宁如寄和蒋奇目光凝重,丛良惊魂未定,就在这个当口,却见小屋的门“嘭”的一声被人撞开,卫甄和童瑞一下子冲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出什么事了?!”卫甄直冲到宁如寄身边,挡在她身前。

    宁如寄不说话,只盯着蒋奇,蒋奇也回望住她,一旁的丛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哆嗦道:“大人你问他!他,他,他好好的就要杀我!”

    “杀你?!”

    小小的屋子里一时诡异地静默了下来。

    只有丛良和蒋奇知道,宁如寄方才那一掌是真的带了杀意,倘若蒋奇不来救,丛良必会伤在她的掌下,至于被劈中之后是伤是死,那就看丛良的底子和造化了。

    “如寄,这……”

    卫甄转头看向宁如寄,宁如寄却推开他,只望着蒋奇:“你们都出去,我有话和蒋捕快说。”

    “如寄……”卫甄还要说,那边蒋奇却也跟丛良说了同样的话,三人不明所以,但也只好再次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小屋的门关上了,只剩了宁如寄和蒋奇两个默然站在当中,光从门缝透过来,照亮他们之间的一小块空地,他们各自隐藏在阴影之下,看不清彼此的神情。

    停了片刻,宁如寄才忽然笑道:“后发先至,你还不承认自己会功夫?”

    蒋奇一改平日笑嘻嘻的语调,沉声道:“就算是为了逼我出手,你也不用下杀招。”

    “不下杀手,你又怎会出手。”宁如寄慢慢回答,“在这种小地方窝了五年,还没把功夫全忘了,也算是对的起我钱伯伯了,你说是不是——蒋师兄?”

    “师兄”两个字一出口,对面的蒋奇猛的一震,呆立半晌,他才径直走到凳子前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与我相认,并没有什么好处。”蒋奇沉默片刻,叹道。门缝里的光亮照进来,隐隐约约映出他冷峻的脸,与之前嬉笑怒骂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宁如寄走到他身前,轻声道:“只怕我不和你相认,你有许多事,都不肯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蒋奇苦笑一声:“傻丫头,不告诉你,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,你有庆王爷护着,老老实实回京城去,过你的富贵日子不好么?”

    宁如寄眼底浮现出一丝讥笑的神情:“我去过我的太平日子,就让我父亲一辈子都是六扇门门口那张告示上的通缉犯么?别忘了,他也是曾经教过你功夫的……宁二叔。”

    蒋奇默默咬了咬牙:“我没忘。”

    光芒从门的夹缝里照进来,灰尘在那一小束光亮中上下飞舞,宁如寄盯着出神,倏忽间,时光仿佛从两人身边纷纷退去,退到了十年前,宁如寄和蒋奇第一次相见的时候。

    老实讲,其实宁如寄只见过蒋奇一面,其他的关于他的许多事,她都是从父亲宁越和他结拜兄弟钱中耀口中听来的。

    彼时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女童,而蒋奇早已长成精壮干练的少年,那个时候他意气风发,与如今这幅胡子拉碴吊儿郎当的样子,简直天差地别。在来之前,她曾无数次想,时隔多年,他会不会变成她认不出的样子,但好在她的记性还算好,只凭着那一面的印象,还是在初来石头镇的时候就认出了他。

    但蒋奇究竟是什么时候认出她来的,她便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虽然当年他们的正式见面只有一次,但后来,蒋奇在不显眼处却见过她无数次,而且还从宁越那里学会了对她的亲昵称呼——傻丫头。

    宁如寄并不傻,蒋奇也不,宁越和钱中耀都是六扇门赫赫有名的名捕,他们更加不傻了,但就是这些人,却在五年前的那场变故中,一个失踪,一个匆匆隐退,一个为避风头,自请调到乡下小镇,做一个流氓捕快,还有一个寄人篱下,日日惦念着心里的遗恨,无论这红尘俗世多么繁华绚丽,她都无法开怀。

    蒋奇话音落下,两个人在这静默中对视良久,最后还是蒋奇又叹了口气,先打破了沉寂。

    “谁先说?是你先说说为何会到这里,查那常二的案子,还是我先说说,为何会跑到这么个地方来,整天——”蒋奇说着,自嘲一般,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。

    宁如寄也坐了下来:“我先说罢。”

    屋子外面,三个人站在那里等的百无聊赖,卫甄拿着宁如寄的剑,不断地摩挲着嵌在上面的那颗宝石,一言不发。童瑞和丛良站在他旁边,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大对,最后丛良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宁小官和我师傅,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说?”

    卫甄没好气道:“想知道直接进去问问!”

    丛良撇撇嘴,看看童瑞,童瑞摊手,悄声道:“特使大人似乎不大高兴。”

    但这不高兴的缘由,童瑞或是能猜到些许,丛良却是万万想不通的。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,卫甄忽然把剑收起,皱眉道:“我问你,你师傅今年年岁几何?”

    丛良一愣:“二,二十有八……”

    卫甄在心里默默一盘——比自己大七岁,太老了,而且整天不修边幅,如寄一定不喜欢。

    “你师傅武功很高?”

    丛良回头看了看小屋的门,琢磨了一下,决定说实话:“是……比,比我高。”

    卫甄心里一叹,哎呀,他自己一点功夫也不会,这点就比不过蒋奇了,真糟糕!出来的一路上,遇到危难还要如寄救自己,怪不得如寄不高兴呢……要不,等回到京城也找个人教教自己功夫?只是不知道这么大年纪了,学功夫还来不来得及……

    思考了半晌,卫甄又问道:“你师傅每日除了巡街办案,还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啊?别的,别的就没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问,他还有别的本事,或者喜好嘛?”

    丛良想了想:“好像没了……对了,喝酒算不算?”

    卫甄嗤了一声,在心中暗道,喝酒谁不会啊,我喝过的好酒比他见过的还多呢。

    “那我再问你,你师傅可有田产土地,屋舍商铺之类?”

    丛良顿时撇了嘴:“大人您也看到了,我们师徒俩穷的叮当响,哪里有那些东西!要有,我师傅能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嘛?”

    说着,还一脸委屈地拽了拽自己皱巴巴的公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