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 (上)

冷素商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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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詹王没有说话,看似大大咧咧的番王庞暤倒是开了口,解释了几句他俩为何会出现在夏园里。“皇上突然下旨,让所有皇室宗亲搬出夏园,迎接你入住,我和四哥怕底下的人没个轻重磕碰了宝物,过来看着人收拾,倒是没想到你会过来的这么快,碰上个正着。”

    “夏园如此巨大,我也只住漪澜小筑而已,王爷搬不搬的,有什么要紧。”

    庞暤笑道,“虽说相隔甚远,若是不搬,免不了有多嘴的人说类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闲话,总是要避避嫌的。”

    朝他俩身后看了看,没有见到其他人。“进来时听下人说俞王也在园子里,怎的,没和两位王爷一道么?”

    庞暤道,“原是一道的,不过遇着郡主前先遇着了定国公府八小姐,六弟说找八小姐有事,两人落在后头说话。”

    詹王突然开口,说的却与眼下话题不同,“身子可大安了?”

    “无甚大碍,谢王爷关心。”

    “能让皇上把夏园给你,倒是真有些能耐。”詹王搓着手中的翡翠无事牌,似夸赞又不似。

    郦清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“我的能耐,不该在带着皇上坠崖时,王爷便瞧得清清楚楚么?”

    詹王狭长的眸子一眯,如同一把带着寒光的锋利匕首,“明明有机会,为何不让他死在崖下。”

    “王爷魔障了,若皇上死了,我也是活不成的。何况,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要他的命,王爷总是不记得这茬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你不想他死,为何要和我等联手?”

    “因为有些事,只有几位王爷才能做到。看到他和某人不高兴,我很开心就是了。至于你们目的为何,我不会关心也不过问。互不干扰,各取所需。”

    庞暤撑着额头,“知道这些话很重要,必须要说清楚。但是你们真的确定要在这个四面透风,任何人都可以偷听的地方说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会偷听。”郦清妍缓缓道,“所以二位王爷想讲什么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庞暤和葛明都用惊疑的眼神看她,“皇上不是指了好些人过来伺候你么?据说其中还有身手不凡的暗卫,你怎的如此肯定他们不会监视偷听?”

    “那些碍事的人,在来的路上都已经处理掉了。”郦清妍掩唇笑着,“在宫里我处处受限,不得自由,现在出了宫,他还能奈我何?”

    葛明眼中露出诧异,庞暤则踢着脚下细小的石子,“听说这几日郡主在宫里与皇上的关系颇深,不知郡主心里对皇上是个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这话有责问的意味,郦清妍也不恼,“没有王爷想的那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庞暤略觉无趣的咂嘴,“哦,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看着他那样,郦清妍忍不住想笑,“王爷怎的看起来很是失望?”

    “那两个人虽然可恶,但不得不承认的确生的人中龙凤的样貌,女人最易倾心的那种。现在你夹在这两人中间,还有个更能俘获人心的公主在,本王既期待你能独立在连环计之外,坐收渔翁之利,又无比想看你陷在自己的计策里无法脱身的狼狈样。想看你的手段,又怕你走到最后太过强大,如此矛盾的心理,连本王自己也无可奈何。”

    葛明呵斥了一声,“注意措辞,怎么还是长不大,什么都拿出来说!”

    郦清妍站的有些累,微倚在千顷荷湖畔汉白玉栏杆上,珊瑚手钏的璎珞从袖口露出来,流苏穗子被风吹着,在柱头上一扫一扫的。阳光很好,将人晒得暖暖的,生出一点倦懒。

    听了庞暤一通话,郦清妍越发想笑,夹带笑意的语调懒洋洋的,“王爷这话说的有气,是怪我破坏了你的姻缘么?先不说让鄞霜华和赵疏娜一同嫁给你不是我的主意,现在鄞霜华为其大哥连累,死在刑场刀下,独赵疏娜一个人,以区区知枢密院事孙女的身份,占尽便宜成为番王府正妃,王爷心中憋屈我能理解。不过现在圣旨下了,撤回已来不及,王爷何不顺其自然?听说那赵三娘,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差。”

    “你来本王的位置,顺其自然一个给本王瞧瞧。”庞暤没好气地说。

    看着原本该成为詹王侧妃的人,现在要嫁给番王,位份还提了不是一星半点,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,只怕赵疏娜做梦都会笑醒。

    “莫不是王爷另有心仪女子,非她不娶?”

    “这倒没有,本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。”

    “王爷对鄞小姐真是情深义重,令吾敬佩。”郦清妍已经带了揶揄,她喜欢这个表面看着缺根弦,实则内心深不可测、无法窥秘的人炸毛,亮出利爪来。

    庞暤果然上钩,寒眸一凛,“你就不怕我去揭发你的真面目?就算你现在宠爱正盛,他们或许不会相信,只要留下疑惑的种子,总有你惨到爬不起来那天。”

    这回换葛明撑着额头,伸手在剑拔弩张的庞暤面前虚虚一挡,“她死了,我们也不会好过。”

    庞暤阴沉地看着葛明,又看了看事不关己摊着手的郦清妍,眉头皱起来,露出疑惑神情,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说出来可能会被嫌弃话多,全当好心提醒,你们请的那个刺杀组织,最好把不该留的人做掉,以宁王的能力,一旦查到蛛丝马迹,不能保证一定寻不到你俩身上。至于剩下的,能收做己用便收服吧。”

    “用不着你提醒。”庞暤没好气地说。

    郦清妍看着栏杆外的湖水,十分清澈,有漂亮的锦鲤游来游去,将池水搅乱。她的一双眼睛就如此刻的水面,闪着粼粼的波光。“原以为我是最可怜的,没想到你们更凄凉,可用的人少成那样,想个法子筹集些,以后要用人的地方可不少。”

    “并非我们不想招兵买马,建立些自己的力量,实在是皇上太过仇视当初其他嫔妃生的皇子和公主,能活下来已经不易,更不要提组建什么组织。”葛明说的如同困顿之兽,为人强势压迫着,颇为无奈。

    “物极必反。”郦清妍嗤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葛明没听清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若我能给你们提供场所和渠道,让皇上和宁王发现不了,你们可会信我?”

    葛明和庞暤交换着眼神,同声问道,“十二禤阁?”

    “可莫小瞧十二禤阁,往年还想着怎么扩大势力,地盘和财富,现在这三样都足够多了,自然开始拓宽领域。现如今只要给得起价钱,可以培训出你想要的任何级别的高手,以及只要不超过十二禤阁本身的各种大小的力量集团,包括明处和暗处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用平白的语气介绍着,“每回都请杀手既费钱又不安全,不若好好组建一支支听令于自己的力量。十二禤阁保证交出的货,即使宁王杀遍全天下所有值得怀疑的人,也杀不到你身上来。嗯,这样还有利于祸水东引,借机除掉你的敌人。”

    “如何确定,经你们培训出来的团体能够对我忠心不二?”

    “都是亡命之徒,本该饿死或者被杀死在没人发现得了的角落,是你的钱给了他第二次生命,他不忠于你,忠于谁去?何况,一旦培训出失败品,不用你动手,十二禤阁自会将其除掉,以免给自己抹黑。”

    葛明沉声道,“我还是不太相信那些人。”

    “王爷需要相信哪些人?”郦清妍笑的真诚又纯粹,“相信我一个就够了。”取出绢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,“罢了,能满足两位王爷野心的力量,定是极为强大的,就算十二禤阁有那个能耐培训得出来,也不见王爷能付得起价钱,还是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过吧。”

    庞暤语塞,一脸想骂人但又不知从何骂起的表情。

    如此说了一番话,清婕和俞王丰暕从一旁由太湖石堆砌的石林里走出来,郦清妍说漪澜小筑还有事情等着她,没有再做逗留,领了清婕回去了,让三位王爷自便。

    庞暤问葛明,“你信她?”

    “不全信,也不能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方才为何会说她死了,我们也不好过的话?”庞暤只想到郦清妍可能会拉他们下水,但是他们隐忍了多么多年,也没见栖月和慕容曒发现什么,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有那个能耐。

    “你还不明白吗?她能找上门来要和咱们合作,就一定知道我等底细。木仓之行,若不是有她完善计划,只怕我三人已经全死在了路上。方才那番话,只怕试探意味更多些,若真让她帮忙,还不知会被她控制成什么模样。”

    丰暕插了一句,“清婕这边已经办妥,答应时时传递这个女人的动向。”

    “可稳妥?”

    “自然稳妥。这小丫头心思单纯得紧,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,几块玉就哄得晕头转向,忘了自己家门往哪边开了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她拿下那两个人,咱们再拿下她,何愁出不了这几十年的恶气。”葛明一脸势在必得与暴虐交织,欲将他口中说的人活活咬得鲜血淋漓才舒心。

    庞暤看着郦清妍消失在其后的那簇花丛,没有表态,表情漠然,看不出喜怒。

    郦清妍和清婕带着先前一直站在远处未曾靠近的丫头们,一边游园,一边往居处走。

    “如何?”

    清婕嘟着嘴,不开心道,“隔了这么久才看见七姐,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,竟也不关心妹妹是否有受伤,会否受了惊吓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被她说的笑起来,“好好,算我错,八妹可曾受伤?”

    清婕翻了个白眼,“虚情假意,还不如不问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仍旧笑着,“不问不成,问了也不成,所以,还是只能说正事,对不对?”

    清婕撇了撇嘴,这次不是冲着郦清妍,而是她问起的那个人。“真是傻透了,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言,居然以为我相信了,自鸣得意的模样也不掩饰,看着就倒胃口,也不知在皇上宁王的淫威之下是如何活下来的。难不成是看他们跳梁小丑似的,直接懒得动手清理?”

    “按他们之前的设定,俞王必死,皇上毫发无伤,损失的是献王和母亲的侍卫,我做了改动,让皇上受了伤。皇上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时,摸约这帮人在沾沾自喜吧。”郦清妍问她,“方才俞王同你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七姐猜的不错,俞王如此亲近我,是想让我监视你,事无巨细同他汇报。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,也是能把本小姐迷住的?”

    郦清妍哈哈大笑,直戳清婕的额头,“你啊……”

    “早知如此,就该保留会让俞王殒命那段。”清婕嘀咕。

    “先前说他有用的是你吧,怎的现在觉得没用的还是你?”

    “过了那个时间点,缺少的东西已经拿到手,当然不会再有用处。偏这人没有眼力劲儿,成天在眼前晃,竟不知自己是个遭嫌的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还是止不住地笑,“等把他的价值压榨干了再考虑弄死不迟。”

    “我倒是没看出来他还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用处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笑道,“至少还有丰厚的家财不是?”

    清婕:“……”

    后头跟着的弄香叹了口气,小姐又开始了。未免她在钱眼里越陷越深,上前一步问道,“小姐真要让阁里帮着两位王爷组建什么强大力量?”

    清婕不知道这茬,听到弄香这样一句,颇有兴趣地看着郦清妍。

    “站的那么远,也能听见?”

    弄香低了头,“听了一耳朵,不该听的没有听见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停下脚步,轻轻拍了拍弄香的肩膀,“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,别紧张。你和拾叶一样,都是我最信任的部下,这些是你们该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没有称下人,而是部下,这已经是最大的认可和信任。弄香跪在地上,嗓音都打着颤,“小姐……”

    郦清妍将人拉起来,“动不动就跪,不嫌膝盖疼?以后别老跪来跪去,多抽时间出来干正事。”转头向一旁的正哧哧笑着的拾叶,“别只顾着笑,你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诶!属下得令!”拾叶站直了应了一声,将大家都逗笑了。

    清婕还揣着满腔问题,提醒着,“方才弄香问的问题,七姐还没回答。”

    “哦,当然不是。”随手折了一支杏花在手中把玩,“只是试探而已,俞王整个一个小孩儿,詹王比他好些,性子却不够强势,倒是番王,只怕握着不为人知的力量,我还没查出来。直觉觉着这个人不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何以见得?”清婕问。

    “直觉。”郦清妍看着手中杏花,花期快过了,因为动作,枝头上的花瓣簌簌往下落。“他表现出来的还不多,只怕还要花些时间才能了解。番王这个人,不得不防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危险,为何还要和他们合作?”

    “虎是最凶残的敌人,却也是极好的杀器。”

    清婕一愣,又问,“姐姐处理了皇上派出来的暗卫,若是皇上察觉不对,如何解释?”

    “这有何难,今晚就设计一场刺杀意外,然后厚葬就成了。”

    “事后没人细查么?”

    郦清妍笑道,“你不了解他的个性,出了这样的事,他只会觉着自己派出的部下太弱,保护不了我,再指更多更厉害的侍卫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岂不是陷入了死循环吗?皇上不停让人过来,七姐不停设计把他们杀死。”

    郦清妍为这话笑的不能自已,“你怎么会这么想,哈哈……我就是等着下一批更厉害的人啊,然后在他们对我忠心的基础上,将人收为己用。谁不希望自己手下能用的人,实力更强些呢?”

    清婕一双美眸生出崇拜的情感来。

    “不说这些,好容易住进旁人一辈子也不定能进来一回的园子,还成了这里的主人,不好好逛一逛怎么成。”郦清妍拉了她,“另外,婉姐姐大婚在即,咱们也该准备准备礼物,你帮我参考。”

    先前经过两家商议,将清婉和陈曲静的婚期往后推了半个月,不然按照原定的时间,郦清妍是没有机会参加的,那时她还躺在紫宸宫的床上养眼睛呢。

    清婕看着身侧上一刻还工于心计,仿佛要将全天下都算计入囊中,此刻却兴致勃勃,单纯地嚷着要把园子走一遍的人,心绪翻涌,不由脱口而出,“那日跟着七姐从府中出来,是婕儿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傻丫头。”郦清妍揉了揉她的脑袋,“待在后宅,能耐再大能成什么事儿,能插足男人的世界才算本事。”冲她眨眨眼,“好好跟着姐,有肉吃。”

    清婕噗嗤一声笑出来。这个七姐真是,太有意思了。

    是不是因为能够这样在不同态度和角色里自如切换,让人猜不透她的真实面目,越来越想剥开她面上的伪装,走到她心底里去,所以才会注意到她,然后入迷,最后无法割舍?

    这个似真诚非真诚,似强势非强势,似脆弱非脆弱的女人,每一句都真话背后藏着谎言,看似谎言却又是真话,一个可以让人恨到牙痒的人,却收获着越来越多的人心。

    庞暤想看到她跌下来的那天,其实清婕也有想过,如果有一天她爬到了至高点,然后狠狠摔下来,还会笑的这般云淡风轻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