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 践踏

七尾茶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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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冰凉的东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。

    阿素只觉得心尖锐的疼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是崔叔叔费劲千辛万苦运购回来的米,这是郡县府所有人省下来的口粮,这是师兄交给她代为保管、要为张将军熬粥的米。

    在苏远黛这个千金大小姐眼里,这么点米,不仅入不了她的眼,她或许还觉得碰了挨了还脏了她的手。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,阿素没打算她能明白‘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’的道理。

    阿素更明白人有云泥之别,苏小姐是天上的云朵,她陆素绾是地里的泥巴。她们不是一种人,身份的等级界定原本让她们连相遇都难,如今挤在一个厨房,不过是天意弄人。

    可这里不是铭枫,不是苏府,这里是风赤,是水深火热,断粮严重的风赤。它们有多宝贵,来得有多么不容易,阿素知道。如今的风赤百姓吃糠啃树皮,大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小袋米却被毫无征兆且毫无理由的浪费了、糟、蹋了。

    眼眶里蓄满了眼泪,阿素拼命忍住。泪眼朦胧中,她看到苏远黛拍了拍手,又重又响,那姿态,就像是刚赏了一池子荷花,刚喂了一缸子锦鲤一样惬意、舒适。

    苏远黛的唇上下动着,阿素听不清她在说什么,却明白她的轻蔑。

    我就撒了米,你能拿我怎么着?苏远黛如是说。

    阿素垂头看了看地上的狼藉,手紧紧握成拳。

    师父一直教她要心如止水,心平气和,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。她学琴学医,看书下棋。修身养性,性子早就练成了如今的波澜不惊。

    爱恨,喜怒,悲戚,这些起起落落太明显的情绪,她不太容易做出来,她默默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。且不在人前表现出来。

    就算心里都是师兄陆渐风的身影。她也很少将这份爱恋直接表现出来,更别提恨一个人了。

    可此时此刻,她一向平静的眼眸里写满了浓浓的恨意。她的双手扣紧。体内似乎有某种力量要喷薄而出。望向苏远黛的眼神里,带着彻骨的寒意。

    苏远黛将她珍惜的米轻而易举的撒落,无异于将她的心无情的践踏。师兄说苏远黛不是好人,见了能躲就躲。不能躲也别忍着。

    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人若犯我,我必犯我,这是师兄教给阿素的人生信条。

    阿素的手握得更紧了,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忍了。

    苏远黛注意到了阿素的异常。

    她伸出如葱段般玉白的手。朝着阿素勾了勾手,脸上是一贯的轻慢和不屑。

    阿素:“你为什么要撒掉这些米?”

    苏远黛嗤笑了一声:“我高兴,我乐意!”

    阿素往前两步。声音冷了两分:“就因为你高兴,你乐意。你就要撒掉它们?你知不知道它们可以熬多少粥,救活多少人?”

    苏远黛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,她扬着下巴:“它们碍了我的眼,我瞧着不顺眼顺手玩了个小游戏。怎么了?要你管?你以为你是谁?不过是个下贱胚子,也敢教训我!果然跟那姓陆的一个德性,看着就让人倒胃口!

    话说回来,它们能熬多少粥,救多少人,关我什么事,又关你什么事!你以为你能扎两下针,熬几包药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?拉倒吧!话说得那么好听,‘是给张将军熬粥用的’,谁晓得最后进了谁的肚子,又有谁清楚你用这借口昧了多少粮食。

    漂亮话谁不会说。这里就我们两个人,你说是我撒掉米的,谁能证明?就因为你长着一张苦瓜脸?流了几把泪?我说是你不小心弄掉的,你又能奈我何?”

    说话间,苏远黛忽然伸出脚,猛地朝阿素的膝盖扫去。

    这个扫堂腿又快又狠,根本容不得她躲避。

    双膝传来一阵刺痛,膝盖不受控制的朝前屈去,上半身也直直朝前倒去。

    前面就是灶台,苏远黛早就闪了开来。

    头就要狠狠朝灶台磕去时,阿素忍住痛转了个方向,卸了点力。饶是如此,额头还是磕伤了一角。

    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,糊住了阿素的左眼。

    剧痛袭来,阿素顾不上疼,她半睁着眼,手支撑着地面,想借势站起来。

    下巴冷不防被捏住,阿素挣扎,苏远黛使劲,阿素疼得蹙起了眉。因为用力,伤口上流出了更多的血。

    苏远黛的声音很冰很冷,就像毒蛇吐露出来的信子,缠绕着阿素的耳朵。

    “这就是你无知想教训我的后果!人没有自知之明活该被欺负!你和你家师兄都不聪明,得罪谁不好,偏偏得罪本小姐。眼下我正无聊的紧,没法找陆渐风的茬,只好找你的茬了!

    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你偏来。我还没怎么样,你倒自己撞上来了!告诉你,本小姐从娘胎里出来,这世上还没有谁敢我的不是,寻我的晦气!本来咱们没什么仇什么怨的,谁叫你有个好师兄呢!方才瞧你们亲密无间的,他开罪了我,你这个师弟代他受过,我没找错人吧?

    你想告状,随便去,本小姐巴不得!我奉劝你还是乖乖把嘴闭上,不然,下一次,你可没这么好过了呦!”

    说完这些话,苏远黛放开了阿素。

    似乎觉得手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东西,苏远黛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,仔细擦干净捏过阿素下巴的手后,又把锦帕扔在了阿素的脸上。

    苏远黛踢了踢地面:“可惜这些米的话,一粒粒捡起来呀!”

    苏远黛低头,看着地面。

    地上泥沙太多,柴垛下还有不少劈成竖条摞在一起的柴火。有的米直接混在了泥沙上,有的米钻进了柴火和柴火间的缝隙里。

    泥沙和米混在一起,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米,哪些是泥沙。想区分它们,且一粒粒捡起来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
    她的手胡乱在地上抓啊抓,却什么也抓不起来。白皙纤长的手指又黑又灰,扬起又落下,合着她无声无息的泪,就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娃娃,破败又无邋遢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