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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怕是传销组织，苗亦霖的意思是，既来之则实干之，至少这种制度之下的晋升都是透明的，只要达到要求哪怕进公司只有一个月也可以升职。
我们两个合计了半天，决定一起招人，然后把所招的所有名额都归在苗亦霖名下，想让他凑够了可以升职团队长的人数，然后再去拼搏业绩。对他这个忽悠人的老手来说，业绩什么的简直就是很容易。
而我……呵呵。
从那天开始，我上班忽悠客户，下班就忽悠那些像我一样迫切的想要一份工作的人。不管他们投的简历是文员还是技术员，只要有钱就能获得他们的联系方式，然后厚着脸皮摇身一变，成为“中国平安人资部专员”。
专它娘了个腿。
晚上八点半，我挂了今天的第九十六通电话以后，直挺挺的躺在床上。当然，这九十六通并不是都是招聘电话，还有白天拨打的客户电话。
我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，就听见门外我爸和我妈的忧心忡忡的商量着我的前途，大意是，好好的姑娘怎么去卖保险了。卖保险就卖保险吧，就像被洗脑了一样天天打电话给更多人一起卖保险……
我翻了个身，想，卖保险怎么了。
越想越气结，越想越郁闷，我反而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卖出个成绩的决心，等到我也变成top榜单上的绩优，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往家里赚，看他们还鄙视我不鄙视了。
然后立刻满血复活，比信了春哥还斗志昂扬。
抓起手机，继续翻着赶集和58同城的简历，撒网式的打电话。
就在我又打完一个，准备习惯性的播出下一条时，却猛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。继续往下看，是一个熟悉的号码。
何落。
他竟然在找工作。
比起这件事更让我吃惊的是，他的期望工作，竟然是快递员。
我颤抖着给他播出电话，这几乎是一个条件反射。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，还有几天就过年了，他却在找一个快递员的工作。
我很想知道，他过得好不好。我下意识的觉得，他过的一定不好。这样的想法非常强烈，占据了我所有的意识和思维，这就导致我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通电话的意义何在。
等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还是懒懒散散的老样子，“晴爽？好久没联系了。最近怎么样？”
我却忽然沉默了。
我给他打这通电话，是为了什么呢？他过的好与不好，与我又有什么关系？况且，我如果直白的问他为什么找快递员的工作，会不会像是在取笑？
当他略带疑问的又将我的名字喊了一遍：“晴爽？”
这些问题才统统被我挤到脑后不去思考，决定遵从我的内心，只是真诚问：“何落，最近你过得好吗？”
他听见我这么问，明显是一个怔愣，片刻之后便笑的灿烂：“挺好的！还记得来关心我，你呢？你……跟苗亦霖，都挺好的吧。”
我想，我经历了一些事情，应该是算不上好。苗亦霖被我连累着丢了工作，大概也算不上好。
于是我实话实说，“大概……大概算不上好吧。日子过得挺难。”
他很关心，追问我原因。
或许是从前在一起的久了，我对他没什么设防，将我如何被骗，又如何被出卖，又如何害的苗亦霖不得不换工作，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。
他听得很安静。
偶尔会回答我一句：“真是可惜了。”之类的应和。
我难得有个人可以谈心，便把委屈一股脑的倒出来，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一个小时。
这通电话临近结尾时，我自己的经历早已说无可说。
何落听了一个小时的苦水后，笑呵呵的对我说：“我跟女朋友分手了，航空公司的工作也吹了。而且我家的祖产，因为有几户人不满意补贴所以拒签抬价，结果开发商一生气就撤资了。”
两行字，三句话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，他的近况，并不太乐观。
但是他的态度却还是那么乐观。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，跟你分手以后我就发现，跟谁谈恋爱都一样。就是脸的差别。”
他向我证明他的言论，是在两天以后。
仅仅是两天。
他打来电话告诉我：“晴爽，你快去我微信相册里看看，我的新女朋友怎么样。”
我咋舌：“你这效率也太高了。”心中隐隐有些不愉，而这样星星点点的不愉却没有出处，让人格外恼火。
又是三天，何落又打来电话，说：“晴爽，我家里托关系又给我找了一个银行的工作，这回八成能行了。”
我的恼火就无由来的变成了恼怒。
升级颇快。变脸也颇快。前后不到一个周。他是生活状态变得快，而我是情绪变得快。
我又把他骂了。
“你他妈自己过得好，能不能不老是臭显摆？”
他听完我这话，沉默了足足三分钟。
最后，他叹了口气，问我：“晴爽。你到底是想干什么？”
我哭着继续骂他：“我想干什么？我能想干什么？我不就是天天被你嘲笑，每天听你装逼的傻缺一个吗？”
他又沉默着听我哭。听了一会儿，他说：“每次你给我打电话，我都以为你是真心想要关心我，我还真的以为我们虽然分手却仍然能做朋友。”
顿了顿，他好似叹了口气：“原来，你只是自己过的不舒心，想找人倾诉。最好你倾诉的这个人过得还没有你好。晴爽，你只是想找个心理安慰，是这样吗？”
是这样吗？
我被他问了这一句，猛然止住了眼泪。
真的只是这样吗？
最后的最后，他跟我说了最后一句话：“晴爽。以后如果是这样，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可是明明不是这样，我仍然记得最开始我打电话给他，只是为了关心。我是真的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。
我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神经质？
其实并不突然。
五天以前，我在电话线上拨通了一个客户。电脑显示他的名字叫林诚，我看到这个名字，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联想，就像看到任何一个普通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名一样。
电话接通，我非常礼貌的说：“喂，您好，我是平安电话专员林晴爽，工号是100657，很高兴跟您通话。”
他也非常礼貌的回答我：“是保险吗？我不需要，谢谢你。”
我又继续按照话术来说：“您误会了，今天只是跟您做一个回访，之前我们有给过您赠送一个免费的意外险，您有印象吧。”
他笑起来，问我：“不用编了，你这样的电话我接了好几百个了。小姑娘，你说你年纪轻轻，干点儿什么正事儿不行，偏偏要卖保险呢，你的父母都不觉得孩子卖保险是很丢脸的？”
这句话让我无言以对。以往遇到接起电话就破口大骂的人，我也能心平气和的继续说下去，直到对方怒及将电话挂断。
我最为勇猛的一次，是在客户滔滔不绝的将我祖宗十八代都“慰问”了一个遍之后，笑眯眯的对他说：“先生您看您说完了吧，您要是说完了，我就接着给您讲一下我们的这个产品。”
最后对方气恼的一摔电话，看起来是气得不轻。
一边的小组长边听，边对我竖起大拇指以表示夸奖：“你这个四两拨千斤，真是厉害。”
而我最为机智的一次，是在一个客户大骂：“保险都是骗人的！我花了钱就买到一张纸，什么利益都没有，完全就是白给你们钱，你们就是骗子，不得好死！”之后，冷静的跟他“分析”：“先生，像您这样的观点我们遇见的很多客户都一样，后来您猜怎么样？那些客户今天还在这里说保险骗人呢，明天一出门就让车闯了，没办法只能自己掏钱。”
还是一边的小组长，一边听一边惊恐的看着我，唯恐我下一句就说出违规的话来辱骂客户。最后这通电话挂断，他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教育我：“你这个擦边球太危险了，以后要注意啊！”
别看我没出过几张单子，对待这种棘手的客户，却独有这么一套。
偏偏这一次，我搜肠刮肚，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。
在我沉默的时候，对方将电话挂了。
我想，我卖保险怎么了。为什么我卖保险就丢父母的脸呢？我自然想找一个体面的工作，我当然也不想做一个推销保险的。但是我在自食其力，为什么是丢脸的？
我又想起我的父母在门口确实为我的这份工作而忧心，却又担心说出来使我为难，只好两个人背着我偷偷讨论。
真的使他们丢脸？
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，差不多一整个晚上。何落在这样一个时候打电话来告诉我，他有了新女朋友，换女人就是这么简单，日子过得就是这么潇洒。
又过了三天。按照规定，我需要对首拨客户进行回拨。
我看着林诚这个名字，看着他的名字背后，我给他的备注。拨出键久久不能按得下去。
组长在一边鼓励我，说加油，别让任何困难打倒你，没有什么客户不能被征服。
于是我硬着头皮拨出去。
他的第一句话是：“怎么又是你，别再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我冷静了一下情绪，温柔的说：“您可能对保险有误会，不知道您有没有孩子？孩子在学校里，学校都会强制买意外险，这说明保险是生活必需品。”
我这话说完，突然听见他喊了句：“郝菲，你把儿子带开，我这接电话呢。”
如果林诚是一个巧合。那么林诚加郝菲，这样的巧合简直太过戏剧。
看样子，我没忘了我有个亲爸叫做林诚，他的小三叫郝菲，他们结婚生子，看起来过的还不错。
但是林诚可能忘了，他还有个女儿，叫林晴爽。
我又想了很久，想我就这样在我亲爸的面前，丢了我亲妈的脸。这样想了差不多又是一个晚上。
就在这个晚上，何落的电话又打来，他说，他又将有一个好工作。